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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转帖]中国大陆第一部汽车文化小说《车祸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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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6-8-25 15:19 | 显示全部楼层

板刷小心眼睛成啤酒瓶啊

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8-8 22:17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中国大陆第一部汽车文化小说《车祸》
  
  
  
  ● 提 要
  
  本书以独特的视角、真实的笔触,揭示了汽车大潮对当今中国社会的巨大冲击,展现了汽车时代初期缤纷而又苦涩的生活画卷,其中有喜剧更有悲剧,有幸运更有危机。
  
  作品用活生生的人物和故事,剖析了继房地产之后,中国汽车经济中隐含的大量泡沫及潜伏的深刻矛盾,批判国人对汽车的盲目崇拜和疯狂攀比,通过对接二连三车祸的描绘,演绎车轮下的悲惨时代,刻划人物的心灵创伤,进而暴露出汽车文明与中国国情的严重冲突。
  
  这是一部具有纪实风格的文学作品,它对良莠不分、鱼龙混杂的“汽车文化”进行了无情嘲讽,同时也给席卷中华大地的汽车热潮泼了一盆冷水。
  
  作者胡彬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曾著有长篇小说《网恋》等。《车祸》试图以个人力量跟时代潮流鼎力较量,相当于螳臂挡车,但当今时代需要这样的人,哪怕只有一个。
  
  本书从构思到写作,历时两年半,整个过程相当艰苦,可以说是作者的一次自杀式爆炸。
  
    
  1
  四天三夜,长途汽车上的日子就跟坐牢差不多。
  比坐牢还不如的是,这辆长途车又老又破,四处漏风,却像发疯的公牛一样,一路颠簸着、颤抖着、吼叫着,左摇右晃横冲直撞,没日没夜玩命狂奔,让车上的人时刻提心吊胆。只有到了吃饭兼上厕所的时候,几十名乘客才能下去活动一会儿,让腰腿直起来片刻,找回一点点做人的感觉,其余绝大部分时间,他们就如同窝囊的货物,不声不响,缩成一团,被这个沉闷的大铁罐子往远处搬运。
  为了避免路上交费,许多跨省的长途客车、大货车都不敢上高速公路,而是在人车混杂的老路上行驶,虽然也惊心动魄、轰轰烈烈,实际上折腾一天也跑不了多远。这趟客车原定的行程是两天两夜,可路上堵车的工夫就占了将近一半,抵达终点的时间不得不一而再、再而三地顺延。
  刘家福窝在双层铺位的上面一层,看着同车的乡亲们一个个灰头土脸、面无人色,他估计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。说是乡亲,其实他谁也不认识,只不过一块儿上了车,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罢了,那地方有个诱人的名字,叫做“天堂”。
  “天堂”当然在南边。可是越往南走,天气就越热,好像真的离太阳越来越近了。衣服一件一件脱下来,胡乱堆放在枕头下和身体上,散发着家乡冬天里那熟悉的酸臭味道。
  长途车由两个壮年司机轮流驾驶,一路狂奔,见车就超。他们两人通常是一个开车一个睡觉,有时那个该睡的还没睡着,就拿起副驾驶席前面备好的一根大铁棍,将它伸出窗外,向路上别的汽车挥舞。那大铁棍有两大用途,一是对付沿途可能出现的车匪路霸,或其他各种坏人,二是想要超车时前面的车不让路,就用铁棍开道。打架的事随时都可能爆发,不管路上有什么争执什么摩擦,从来都不是用讲道理去跟对方解决,而是直接拿着那根铁棍冲下去。没什么道理可说,只看谁更横,谁横谁就占上风。有一次,铁棍挥舞了半天,前面的一辆农用车终于让了道,长途客车超过去后却又停下来挡住农用车,两个司机拿起铁棍下车到后面狠狠地“教训”了农用车司机一顿,直到那司机用衣服蒙住脑袋无力还手,两个人才回到自己车上继续赶路。
  四天三夜,一路上穿过好几个省,窗外的风景从白雪茫茫变成绿野葱葱,可这些丝毫打动不了车上一心赶路的乡下人。直到又一个清晨来临,车速突然放慢,那蓝色的大海和银色的海岸扑到眼前,大家的眼睛才唰一下亮了起来。
  不错,他们日夜跋涉、千辛万苦要去的那个地方——天堂市,总算到了!
  一车人争先恐后下车,就像是刚刚刑满释放的罪犯。
  刘家福也从上铺爬下来,发现自己浑身疼痛,两腿松软无力,几乎要摔倒在走道上。他撑着下铺的扶手重新站稳,然后才拿起行礼,歪歪倒倒下了车。
  这是他有生以来走过的最遥远、最漫长的路程,比他20多年走过的所有路程加起来还要长。在做出这次离家出走的大胆举动之前,他最远就去过老家那个县的县城,那儿是全县的首都,有很多做官和做生意的人,满街都是酒味和没吃完的剩菜味,尽管县城离他们村不过十几里地,却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,一个只能偶尔参观、没有资格逗留的世界。这回不同了,县城的车站不过是起点,目标则在几千里外的“天堂”。随着汽车越开越远,刘家福也越来越清楚,他已经踏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,路那头是福还是祸,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数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8-8 22:17 | 显示全部楼层
背井离乡,告别贫穷无望的家园,到遥远的地方去闯荡,去寻找一个能够靠力气吃饱饭的地方,这是老家刘庄大部分年轻人唯一的梦想。这股风早在他读初中时就刮起来了,当时他发现村里一下子少了很多人,那些正值出体力干重活年纪的男男女女们,忽然间都不见了,剩下的不是年幼就是年迈。到了刘家福在镇上的中学读完初中,家里再也不能让他继续读下去的时候,他才明白,原来那些人都是到外面找活路去了。
  活路一般在很远的地方,来回都要长途跋涉。每到过年那几天,出去的人会回来一部分,女的花花绿绿,男的也趾高气扬,还抽起了硬盒装的香烟,一个个人五人六的样子,好像比县城里那帮家伙还要牛。
  从那时起,走,这个念头也开始降临到刘家福的脑袋中。
  但他是家中的老大,老二家玉是个丫头,刚小学毕业,在他五岁那年,瘸腿的老爸也不知哪来的劲头,又弄出个老三来,取名家禄,虽然也是男孩,但生的眉清目秀、乖巧伶俐,慢慢就被爹妈视为掌上明珠,于是全家集中财力供老三读书,老大、老二只好相继辍学。按乡下惯例,既然不再上学,刘家福就要承担起老大的义务,在老爸醉酒胡闹、赌博输钱、生病卧床、或者外出不归的时候,操持田里和家中的一切活计。骨头还没长结实,就成了主要劳动力,这使他逐渐明白什么叫穷人的孩子早当家。
  很小的时候,刘家福就注意到自家门头上挂着一个退了色的牌子——“光荣之家”,由此知道老爸是退伍军人,还上过越南,右腿受过重伤,据说那不是被敌人的炮火击中,而是凯旋归来夜间急行军途中被自己部队的汽车碰的,老爸就这样成了一个终身的瘸子。但刘家福从未感觉到这有什么光荣,每个月有一点补贴,也都被老爸一人独吞了,从没有补贴过家用。“这是老子用一条腿换来的,你们谁也别想沾光!”老爸不管跟谁说话都自称“老子”,包括跟他自己的老婆、自己儿女的母亲也不例外。在刘家福的记忆中,老爸不过是个十足的酒鬼加赌徒,除了喝酒、赌博、在家打骂老婆孩子、在外惹事生非以外,没见他做过什么正经事。本来就穷的一个家,由着老爸多年糟蹋,早就跟猪圈差不多了,差的是连一头猪也养不大,常常是刚长出几斤肉就被老爸拿出去还赌债或者换酒喝了。至于老爸对刘家福的“教育”,没别的,就是拳头加棍棒,随时随地从天而降,不需要什么理由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8-8 22:18 | 显示全部楼层

也难怪,当初爹娘给他取名“家福”,就是指望他给这个家带来好运,可他不争气,没完成这个规定的任务。随着老二、老三相继到来,都要吃饭和上学,家里的情况反而一年不如一年了。这样一来,挨打就成了刘家福的家常便饭。老爸不愧当过兵,尽管跛了一条腿,打起人来还是异常凶猛,仿佛视儿子如仇敌一般,动不动就让他跪在地下,或干脆把他吊在树上,拳脚相加还不过瘾,少不了要用棍棒、扁担补充一阵。自从老三家禄受宠以后,刘家福挨打的频率更高、力度也更大了,以前老娘时不时还出来拉扯一下,后来见无力阻止,干脆也不再管他。事实上老娘也经常挨老爸的打,但在对家福“不争气”这个问题上,爹娘的态度是一致的,不会用心来保护他。有一次刘家福的鼻腔被打破了,血流的满脸满嘴都是,老爸这才有点看不过,从厨屋里拿了一个大瓷碗出来,接了大半碗血,然后又举起棍棒,逼着他当场喝下去。   在拳脚和棍棒下长大的刘家福,身体却挺结实,手臂上和肩膀上,肌肉一块一块的还很突出。老爸认为这是他的功劳,每当有人夸奖家福的体格和耐力时,老家伙就自豪地说:“那有什么,还不是老子打出来的!”,家福也觉得老爸说的有一定道理,老子打儿子从来都是天经地义的,何况还打出了不错的结果,所以他也从不记恨什么。   几年过去了,刘家福一直默默地预谋着远走高飞。对他来说,走是迟早的事,只是从没有跟爹娘说过,也不打算说。他是家里的长工,要是说出来肯定就走不成了。   就在一个月前,远在天堂打工的水根来了一封信,说那边有工地要人,叫家福赶紧过去。水根是同村乡亲,又是刘家福初中时的同桌,他的信让家福下了最后的决心。

“爸妈,我到天堂去了。你们自己保重,别找我。”      天还不亮,刘家福写下这么个字条,想来想去,还是放在老爸经常吊打他的那颗树的树杈上,然后就上路了。      出来时老家还是冰天雪地,可天堂却热得不行,一眼看去,尽是短袖衫和五颜六色的裙子,水果摊上更是五花八门,最多的是西瓜,有完整的也有切开的,红彤彤的很是刺眼。怪不得叫天堂,原来冬天也有西瓜吃,加上天热,又省了不少买衣服、买被子的钱。   同一个地球同一个国家,区别这么大,真想不到。   走出车站大门,一眼就看到水根站在那里朝他招手,刘家福心里一下子就踏实起来。水根来这里打工快两年了,混了个蓬头垢面,一点不像发了财的样子。   刚见面,还没寒暄几句,水根就对刘家福说:“有个不好的消息要跟你说。”   “怎么了?”刘家福紧张地问。   “咱们先走吧。”水根帮他提起一件行李,“回去再说。”   刘家福跟着水根坐上一辆摩托车改装的小三轮,大路不走,专门从巷子里钻来钻去。水根说这种车不准进城的,只能在长途站附近偷偷拉客。   三轮车七拐八弯,又穿过一段沙土路,最后来到一幢盖了一半的大楼旁边。   这是一排乱糟糟的工棚,是那种用竹竿搭起来的简易房,没有窗户,一进里面就黑乎乎的,只隐约看见有很多床铺并排摆开,床上清一色的只有席子和枕头。水根领着家福,在众多床铺中找到自己的那一张,“你先跟我在这儿挤挤吧。”   待刘家福在床铺上坐下来,水根才吞吞吐吐说出那个不好的消息:原先他们这个工地的老板又有一个新项目准备开工,需要添加人手,他才写信让刘家福过来的,可老板没料到眼前这个项目不好卖,投资收不回来,建新项目的资金就跟不上,只好暂停了。   “我前两天才听到这个消息,你已经在路上,再写信也来不及了。” 水根说,“不过反正你早晚要出来的,既然来了,就先在我这住下,过些日子再看看情况怎么样。”   “哦”。刘家福应了一声,只觉得脑子发木,没再多说什么。   “出来混也不容易,别看我打肿脸充胖子,还给家里寄钱,其实我这两年可没少受罪,以后你就知道了。”水根叹口气又说,“不过话说回来,不管怎么样,也比在家半死不活地憋着强。”

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8-8 22:18 | 显示全部楼层
刘家福坐在水根的床铺上,半天还是不说话。他倒不怕受罪,临出来前就下过足够的决心了,不就是出苦力、被欺负、大不了再加上挨骂、挨打吗?那有什么啊,又不是没挨过!可是看现在的样子,连这些受罪的机会也不是马上就能找到。过些日子再说?那可不行,这趟出来,他带上了20多年所有的个人积蓄,外加临走那天偷了家里一篮子鸡蛋卖的钱,总共才凑够了500块,车票加路上吃饭已经用完一半,凭他剩下的盘缠,在天堂这样的地方肯定撑不了多久,再看看水根的实力,要靠他帮忙估计也没有多大指望。
  “别灰心,我刚来的时候还不如你呢。”看刘家福难堪的样子,水根安慰他说,“我再帮你继续打听,你自己也到外面跑跑看,碰碰运气吧。”
  水根又说干建筑活很危险的,他们这个工地半年里已经摔死了两个人。死了就死了,老板花一点钱就能摆平,跟没事一样。而且,老板、工头平时都神出鬼没,一到该发工资时更是不露面了,半年前的工钱能领到就算不错。
  遥远的异乡,陌生的天堂,车水马龙的都市,高傲的城里人,这就是刘家福将要面临的全部处境。
  按照水根的建议,刘家福一个人出去四处转悠了几天。他发现,天堂这地方那种盖了一半又停工的楼房特别多,都在等着用人家买楼的钱来盖下一半,没人买只好就先撂着。就这样,那些工地前排着队找活干的人还是不少。他想起水根的话,不敢再上去凑那个热闹。
  送快餐、送矿泉水、送牛奶、送报纸的倒是有几处在招人,但都要先交押金,还要另外交钱做体检、买服装地图自行车什么的,就这样队伍也已经排的老长。刘家福算了一下,他身上的钱还不够添置那些行头。
  天堂人说的是另一种话,刘家福完全听不懂,好在外地人也不少,那些出力气、做苦工的好像都是外来的,本地人要想找人干活,就得勉强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跟外地人交流,因此刘家福也将就着能听明白。
  在一个露天的、跟赶集相似的劳务市场里,刘家福被两个人看上了,他们领着他到了一个设在小旅店里的“公司”,老板告诉他,只要他交一百块钱,马上就能给他安排一份工作。他正要掏钱的时候,早先交过钱的一个人突然又吵闹着回来了,说这里介绍的工作是假的,根本没那回事,要求退钱,老板说:“那就接着帮你找,直到你满意为止好不好?”那人不干,坚持要退钱,老板死活不退,双方越吵声音越大。刘家福趁乱连忙溜出来,走了老远心里还砰砰直跳——好家伙,差点被骗去一百块。一百块啊,那还了得!
  半路上,遇见一辆自行车斜靠在一棵树旁,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女孩子蹲在地上焦急地捣鼓着什么,走近一看,原来是车链条脱落了,女孩子弄不好,急得直甩手。刘家福看不过,就上去帮了她一个小忙,他右手捏住链条,左手抓起脚蹬往后倒转,一下就捣鼓好了。
  “谢谢叔叔。”小女孩起身道谢,并递来一张柔软精致的白色纸巾让他擦手,然后她就骑上车子远去了。
  刘家福擦干净手上的油污,心情和头脑突然间也明朗了许多。
  回到工棚,见水根正在门前等他。
  “怎么样,找到能做的事没有?”
  刘家福沉默了一会,突然说:“不找了!我想自己干,摆个摊子修自行车,你看行不?”
  “得了吧!你没看到这个地方自行车很少吗?天热,雨多,除了学生和我们这样的民工,没几个人骑那玩意儿,你要干那个连饭都吃不上。”水根一口气堵住了家福的梦想,“再说,你还不知道这里的城管有多厉害,他们三五成群,一天到晚满街转,见到挑担子摆摊子做小生意的,上去就打,一打就是一条街。你去摆个修车摊试试,他们非给你砸个稀巴烂不可,有什么值点钱的东西也全都没收,让你血本无归。”
  刘家福倒吸一口凉气,愣住了。
   “我倒是有个消息。” 水根话题一转,又说,“今天有个本地老板来这儿找小工,你别说,这个跟你的想法还沾点边儿。”
  “什么小工?”刘家福急忙问道。
  “修汽车。”
  “什么,修汽车?我?你别瞎掰了。”
  “不是瞎掰,人家真需要。”水根认真起来,“不过要先当几个月学徒,没有工钱,只管吃住,所以我们这里没人想去。你刚来,工作难找,我跟那老板介绍了你,老板说可以试试,就不知你愿不愿意干了。”
  “我根本不会啊,你又不是不知道。”除了脚踏车,刘家福这辈子还没碰过任何机器,要说修汽车,那可真是做梦都没敢梦到过。
  “没关系,那老板说,只要人勤快、肯干就行,别的一学就会。你到底去还是不去?”
  考虑了半天,刘家福才回答:“那我就试试吧。”
  这一晚,他辗转反侧,心里也七上八下。水根的话倒是轻松,可他还是觉得修汽车不是小事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8-8 22:20 | 显示全部楼层

第二天是星期六,吃完早饭,水根在工地上打了个电话:“黄老板,昨天我说的那个人,他想去你那试试看。”   黄老板说,他一会刚好要路过这儿,要他们等着。   一辆铮亮的黑色轿车来到工棚附近的空地上,水根和刘家福已在这里等候。车里面的人没下来,只是将驾驶室的窗玻璃打开,上上下下打量了刘家福一阵,然后招呼他们两个上车。   水根和刘家福钻进了汽车的后排,刚坐下,前面坐在老板旁边的小女孩回头就问:“唉,怎么是你呀?”   刘家福一愣,原来是昨天路上坏了自行车的那个女孩。   “你们怎么会认识?”老板的口音一听就是本地人,普通话不太利索,但人显得很精干。   “爸爸,他就是昨天帮我修单车的那个叔叔。”   “哦?不错嘛。”听女儿一说,老板似乎对刘家福有了一点好感。   “这是黄老板,这就是我那个老乡。”水根两边介绍起来,“他刚来才几天,工作不好找。”   黄老板又回头看了刘家福一眼,没等他开口,家福就心虚地说:“我从来没有碰过汽车,自行车也是瞎摆乎的,没学过。”   “没关系,都差不多。只要你敢碰、肯学,一样能做好。”老板大大咧咧地鼓励道,“怎么样,现在就跟我去看看?”   刘家福和水根就坐在车上一块儿去了。   这是刘家福有生以来第一次坐上小轿车,浑身上下都不自在,觉得自己根本不配坐这样的车。好在坐在前面的小女孩不时回头跟他说句话,多少让他减轻了一些紧张。   有钱人真会享福啊!小汽车里面原来这么干净、这么娇贵、这么精致,跟长途汽车大不一样!难怪城里人都争先恐后往小车里面钻,真舒适啊,如同进入了自家的安乐窝一样,外面的风雨、灰尘、噪音,什么都没有了。   汽车在城郊结合部的马路边停了下来。刘家福一下车,抬头就看到大大的招牌:“顺达汽修”。水根在旁边捶了一下刘家福的肩膀,悄悄地对他说:“你小子运气来了,不信等着瞧。”

黄老板带他们到里面简单参观了一下。说是修理厂,实际就是一座高高大大的房子,屋顶是铁皮做的,房子里面停着好几辆正在修理的汽车,有的在地上,有的悬在半空中,七八个工人围着它们,不紧不慢地干着各自的活。刘家福注意到,工人们年纪都很小,一个个也是蓬头垢面,再加上满身油污,他们显然不像是本地人,倒是跟他和水根差不多,都是来自外乡的年轻农民,由此,刘家福心里陌生和畏惧的感觉又减轻了不少。   大房子一侧有个方方正正的、比汽车还大的蓝色箱子,那是烤漆房,也是这个修理厂最值钱的设备,“不管多旧、多破的汽车,进去一趟,再出来又变成崭新的了。”黄老板自豪地说。过了烤漆房,里面是一排简陋的小房子,第一间是老板的办公室兼会客厅,家福在门口看到了墙上挂着的营业执照,上面有老板的照片和姓名:黄亚球,企业性质为“个体经营户”,注册资金8万元。刘家福第一次见到用“球”作人名字的,心想南方人就是不一样,喜欢圆的东西。   办公室旁边依次是材料库和工具房,看上去黑乎乎、乱糟糟的,再过去一间是工人宿舍,里面摆着七八张床,也是长途汽车那样的上下铺,铺上面只有席子和枕头。宿舍里还有一台电视机,高高地挂在墙上。宿舍旁边是厨房,老板请了做饭的人,负责工人们一日三餐。最后还有一间小小的简易房,那是厕所兼工人们冲凉的地方。   黄老板带他们到办公室坐下,简单询问了刘家福的情况,然后对他说:“你从农村出来,跑这么远不容易。就在这里学点技术吧,以后保证你到哪里都有饭吃。”   刘家福点了点头。   黄老板指着办公室外面又说:“那些工人也跟你一样,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懂,现在都可以啦。”   刘家福又点点头。   “社会发展这么快,没有车就赶不上了。”黄老板说,“中国人又这么爱面子,有一点钱,就想方设法要让别人看到。现在大家都小康了,怎么才叫有面子?汽车,这就是最大的面子。你们北方人都说南方的老鼠多,看吧,再过几年,天堂的汽车会比老鼠还要多。”   刘家福半懂不懂,他像个学生,老老实实地听老师训话。   “我还要再开导你几句。”黄老板又说,“汽车跟人一样,也会生病。中国人太多,医院、医生太少,所以看病又贵又难,医院和医生就发达起来了。以后汽车越来越多,修车这一行也会越来越吃香。能干上这一行是你的福气,起码这辈子也不会下岗了。”   刘家福还是点头。虽然做梦也没想到,但这一步也许走对了。   “怎么样?”老板问他,“你想好没有,干还是不干?”   “干吧。”刘家福站起来,又郑重地点了头。实际上他已经没有别的去处,行李都带在身上了,好歹都要先有个事做,他也没打算再跟水根回去。   “好吧!”老板一锤定音,“就从今天开始。”说着他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红色的百元大钞递给刘家福:“你去买一些日用品吧,再买两件简单的换洗衣服,你身上的衣服已经有味道了。”   刘家福看看旁边的水根,不敢接钱。   黄老板爽快地说:“你不是帮过我女儿吗,这个就算是帮你的,不用还了。好人有好报嘛。”   忐忑不安地接过那张钞票,刘家福觉得自己脸都红了。   “还有,”老板又补充道,“原来说过先做学徒没有工钱的,看你人厚道,样子也不笨,就直接做钣金工吧。包吃住,一个月五百块,干得好以后再加。”   “哇,刘家福你碰上好人了!”水根在一旁兴奋起来,“还不谢谢黄老板?”   “谢谢黄老板。”刘家福跟着附和道。记得在老家乡亲们的传说中,南方人是那种只会精打细算占人便宜的“蛮子”,想不到眼前的黄老板这么豪爽,难怪水根说他运气来了。   好人有好报,世上真有这回事?他才刚出来,只随手做了那么点小事,不料就换来了这么大的甜头。遥远的南方,神奇的天堂,真让人惊心动魄!黄老板带着刘家福又来到外面的修车现场。   “你看,钣金工做的就是敲敲打打的事,这种活技术含量虽然不高,但最容易看出效果,所以车主也最在乎这个。你先跟着师傅学,不难,快的话几天就能上手了。”   刘家福就去看工人们如何敲打。   黄老板在一旁继续他的教导:“这个干好了,以后你再学别的工种,争取做个多面手。”   办公室里的电话响了,黄老板不紧不慢地过去接,快到门口时,他又回过头来跟家福说了一句:“对了,你还要尽快学会开车,会开车的人才能修好车。”   刘家福心里又一怔,没敢应答。

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8-8 22:21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一部分结束,有空继续发,这篇文章我跟着作者看了1个多月了,越来越精彩,有车族必看。
发表于 2006-8-12 00:27 | 显示全部楼层
好转贴,顶一记!
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8-24 17:25 | 显示全部楼层

2   桃子是坐火车来到天堂的,一路上也是千辛万苦,百感交集。她离家出走不为别的,只是想跟几年来生离死别、天各一方的“老公”团聚。   桃子家在东北,她上高中时迷上了学校的体育老师郭强,上演了一场情不自禁的师生恋,发展到在情书上将老师称作“老公”的地步,不幸被郭强真正的老婆——另一个学校的体育女教师抓到,将那情书复印了多份,张贴在校园的每一个过道和楼梯口。于是从全体学生到全体老师,从所有家长到学校领导,里里外外一片哗然,大家全都要死要活,好像人人都成了这件事的受害者。   郭强在学校呆不下去了,幸好他有亲戚在香港,亲戚又在靠近香港的天堂投资办了公司,要他过去帮忙。郭强辞职又离婚,南下天堂经商去了。临走前偷偷地跟桃子说好,到那边如果情况顺利,就把她也接过去,生儿育女,白头偕老。   桃子刚经历过人生的第一场痛别,不久又迎来了高考落榜。在父母的责怪声中,她悲愤交加,羞愧难当,好在有那遥远的恋情与梦想撑着,她并没被眼前的失败打垮。只是远去的“老公”久久没有下文,让她有些想不通。   母亲开始冷落桃子,说她不仅毁了自己,还毁了全家。父亲还算好,趁他所在的公交公司“内招”的机会,自己提前办了病退,又低三下四到处求人,想尽办法把桃子塞进了公司。   桃子从一个天真浪漫的女中学生,变成了英姿飒爽的公交车司机,常年戴着墨镜、驾驶着巨大的巴士在城市中来回穿梭。别人看她很潇洒,她自己却若有所失,也不甘就此罢休。她不理睬别的男人,也很少回家孝敬父母,下了班就一头钻进酒吧里,在嘈杂的人声和音乐声中自饮自酌,直到稀里糊涂把自己灌醉,然后回宿舍蒙上头一觉睡到天亮。   一晃几年过去了。“老公”总算来了一个确切的消息,说他在天堂一直艰苦创业,至今还处于起步阶段,以前的承诺无力兑现,要桃子酌情考虑从长计议,千万别被他耽误了。“老公”还头一回留下了他在天堂的电话。桃子反倒心疼起来,认为越是老公艰苦的时候她越应该挺身而出,于是她撇开巴士扔掉酒杯,也没跟父母打声招呼,就直接买票上了火车。在车上,她才打电话向老公透露行程,郭强感到很突然,像是吓坏了,但两天后他还是到天堂火车站来迎接桃子。桃子见郭强比以前胖了很多,大腹便便,衣着考究,还开着一辆原装进口的三菱-格兰特轿车,一副电视剧里常见的中年成功男人的形象。桃子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陌生感,觉得郭强一举一动都不像原来那个老公了。   桃子不明白老公干吗那样谦虚,说什么艰苦创业、还在起步,其实他生意已做的相当不错,有写字楼和两间玩具厂,产品全都出口,汽车也不止一辆,作为投资,他还在天堂市区不同的地段买了几套房子。桃子到来后,他们水到渠成,在郭强新购置的“丽景花园”一套房子里开始了曾经梦寐以求的同居生活。桃子对老公百般缠绵,盼望着生儿育女的那一天尽快到来。但老公并不经常回来,他生意繁忙,去香港的次数比回家还要多,这不能怪他,奇怪的是郭强再也不提跟她结婚的事。

直到有一天桃子意外地发现,郭强其实早结过婚了,孩子都生了两个,真正的老婆、真正的家就在香港,怪不得他三天两头要往那边跑。桃子大梦方醒,这些年来她写在纸上、挂在嘴上、刻在心上的“老公”,原来早已是别人名副其实的老公。   郭强知道玩笑开大了,再也瞒不下去,忏悔之余,他表示愿意给桃子经济补偿——如果桃子回老家,他就拿出100万,让她在那里活的风光些;如果桃子要留在天堂,他就把这套房子、一部分现金、还有一辆汽车划到她名下。   桃子找了个酒吧又独自大醉了一晚,回到家差点把五脏六腑都吐在马桶里。酒醒过后,她选择了留在天堂。她不想回老家,不愿再看到父母的脸色,也害怕那些认识不认识的人们每天在她身后指指点点。   桃子在天堂花出的第一笔钱,就是加入天堂大学成教大专班的报名费,学的专业是旅游营销。她一边重温大学梦,一边盘算着如何靠自己活的有滋有味有面子。她在心里给自己流逝的青春打上一个大大的句号,一切都已结束,该重新做人了,因此她也不想再跟郭强纠缠,一刀两断最好。   从镜子里自我端详,来自北国都市的桃子仍然是个妙龄女郎,高挑、健康、倔强,一点不比瘦小柔弱的南方女孩逊色,而且她衣食无忧,有车有房,又擅长驾驶,起点不算低了,只要再学点有用的东西,就不信在诺大个天堂折腾不出一点自己的名堂来。

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8-24 17:26 | 显示全部楼层

夜晚的天堂,车水马龙,杂乱无章。大大小小的汽车招摇过市,行人、自行车、摩托车也穿梭其中,大家你追我赶,为争抢路面互不相让。汽车喇叭声彼伏此起,像是在反复训斥路上的行人:“还不快滚开!”行人们并不太买帐,一些胆大者照样在车流的夹缝中夺路而过,让其他路人看得心惊肉跳。      天堂大学的大三女生丰波结束了当天在校外的家教工作,下了公共汽车,走到回学校宿舍区大门的那条岔路上。      这条几百米长的岔路一向被同学们称为“死亡之路”,路面窄,过往车辆多,进进出出的行人更多。在车来人往、险象环生的漩涡中,这里几乎每隔两三天就有事故发生,死的死伤的伤,但没有人接受教训,也没有人前来管制,司机们还是旁若无人,行人们也目中无车,谁都是见路就抢,见缝就钻,好像在这人车混行的小路上,要想走过去唯一的办法就是胆大。      没有人行道,丰波只能尽量靠着路边走,汽车一辆接着一辆,又都不肯减速,有时碰上会车,路面几乎全被占满,她只好停下脚步,让身体右侧紧贴着路边的围墙。      迎面一辆汽车的大灯照过来,刺的人睁不开眼睛,丰波抬起一只手挡住那车灯,同时低下头去,好看清脚下的路面。就在这时候,身后的一辆轿车突然窜了上来,车头在丰波的左腿上猛地蹭了一下,“啊——”她发出一声惨叫,小腿那里仿佛被老虎狠狠地咬了一口,随后整个人就摔倒在地上。撞她的车停了一小会儿,车里的人探了下头出来又迅速缩回,趁着黑夜,小轿车又加大油门跑了。      突如其来的重创使丰波不堪承受,只见衣裙被撕破,腿上鲜血直流,也感觉不到哪里疼痛,她想起身,但只能坐,却站不起来了。要不是围观的人打电话叫来救护车,她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,只会一直坐在地上放声大哭。      在医院病床上醒来已是第二天。从拍出的片子上清楚地看到,丰波左小腿里面的骨头完全断裂了,裂口处呈不规则锯齿状。医生说必须做接骨手术,要在小腿里面打上钢板,将骨头固定起来,外面还要糊上厚厚的石膏,医生还说幸亏她年轻,骨头重新长好问题不大,但这个过程需要半年以上。      妈妈急忙从外省赶来了,母女俩抱成一团失声痛哭。妈妈要丰波休学回家养伤,丰波却不同意,她说还有一年就毕业了,这时候休学就不知要何时才能接得上,再说,休不休学都是一样养伤,都要那么长时间,留在学校什么也不耽误最好。丰波其实是不愿再给爸妈增添更多的负担,他们都是山里小学校的教师,养一个在校大学生已经非常吃力,如果她再回去剥削他们就太没良心了。      刚刚出院,丰波就让妈妈自己回家,她继续留在学校。本来她在宿舍睡的是上铺,下铺的同学见她拄着拐杖回来,不仅不同意跟她换床,还强烈要求她另外找地方住,免得天天连累一屋子同学。学生会的干部严厉批评了那个同学,但还是向校方争取,把丰波调整到另一个宿舍的下铺。

跨越两个学期,在长达半年多的时间里,丰波成了一个有目共睹的瘸子,但她咬着牙挺过来了,从不轻易向别人求助。左小腿内有钢板外有石膏,重得像一块大石头,而她就像一名搬运工,每天就这么艰难跋涉,保证学业照常完成。当她拄着拐杖出现在担任家教的几位中学生家里时,学生家长们惊叹之余又大受感动,没有一个因她受伤而解雇她,反倒额外给她增加了费用,让她别再挤公交车了,每次就打的来回。即使打的也不容易,拄着拐杖的丰波,只能坐在车的后排,由于要靠右腿用力,每次都要从左边上车、右边下车。在漫长的医疗和康复过程中,丰波不仅强化了意志,还练就了一副强健的体格,女生中常见的感冒发烧神经衰弱失眠多梦之类一概跟她无缘。拆下石膏的那一天,丰波从那条伤腿上闻到一股类似卤肉的味道,有些恶心,便又咬紧牙关丢掉拐杖,就那么一瘸一颠,硬撑着用两腿走路。骨头渐渐合拢了,萎缩的肌肉也开始重现生机和弹性。医生鼓励她说,只要继续坚持锻炼,再过几个月就看不出来腿瘸了,到那时再做一次手术,把钢板取出来才算完全康复。      由于肇事汽车和司机当场逃逸,之后也一直无影无踪,丰波所有的医药费只能由自家承担,爸妈三天两头、零敲碎打地汇款给她,也不肯告诉她从哪弄来这么多钱。按现在的治疗与花钱进度推算,到最后康复那一天,前前后后的开支总和将超过十万元,足够买一辆汽车了。   她觉得对不起父母。      她恨汽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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