庆 元 纪 行

游者

一个地方如果令人向往，除了风光的独特外，那就是文化。

地处浙西南洞宫山、仙霞岭腹地的庆元，两者兼而有之，令世人格外瞩目。

山好水好植被好空气好，全国生态环境第一县名闻遐迩；廊桥之乡，世界香菇发源地，历史进士村，百山之祖，冷杉虎啸，莫不使人感怀神驰。

向往庆元已久了，2005年初秋一段艳阳高照的时光，我和一班文友踏上了走马庆元之行。

站在百山祖峰之巅

驻足在百山祖林场招待所的门前，已是晚霞衔山的黄昏了。鸟雀们许是唱累了，已开始经营入夜的睡眠，唯有面前永不知疲惫的小溪流，仿佛乡间清纯的少女，亮着害羞的嗓门，低吟慢唱着原始林的风姿神韵。

入夜了，万籁俱寂，星月不知何处去，独有雾气漫肌肤，百山祖神秘而朦胧。

几声犬吠，打破了夜的沉寂。随着几下敲门声，大家纷纷起床了，迅速整理好行囊，草草吃了早饭，就往百山祖顶峰进发。

初秋凌晨3时一刻的百山祖凉意袭人，一行人走在原始林的石砌小路上，手电光一路上飞舞着，好像一群萤火虫在闪烁。这颇有点当年红军在浙西南林莽中打游击的味道，所不同的是，今日是文人登山，过去是军人克敌。为了拍摄百山祖日出，同样的激动人心，同样的急行军，有脚力好的一气就登顶了，而我们几个年纪稍大的就落伍了。百山祖夜间的气候颇有自己的性格，一会儿天上闪烁几颗星，月亮对你笑，一会儿又是云雾缭绕，人在林间穿行，光线一会儿白，一会儿暗，脚步一会儿高一会儿低，仿佛在变魔术，既令人悚然又令人开怀，实在是妙极了。

呵，百山祖冷杉，多么想一睹你的芳容。

百山祖冷杉是第四纪冰川孑遗的濒危植物，有活化石之称，被国际物种保护委员会列为世界上最濒危的12种植物之一，世界上仅存百山祖南坡3株。为此，1992年3月，邮电部特地在庆元举行“百山祖冷杉”特种邮票首发式，以志纪念。

我们站在百山祖南坡海拔1760米处的一块石头上，心情有点激动。

跨过一座独木桥，我们打算手电筒站在铁栅栏外，怀着一颗虔诚的心仰望百山祖冷杉。

呵，我的百山祖冷杉，你这植物王国里寿星中的寿星的寿星，虽老态龙钟，却仍英姿勃发，人类在你面前，显得多么的短寿。你之所以孤家寡人，原来你繁衍后代的方式太特别了：雌雄同株，雌蕊高高翘起大大的长长的仿佛人类的男性生殖器，而雄花则朝下，平平的扁扁的，小得仿佛一粒西瓜籽，如此悖交，如何授粉坐胎？怪不得你年年多情到头来却是伤心复伤心了。

有幸的是，科技工作者对你钟爱有加，经长期实践，终于将你人工授粉成功，子孙满堂了。

我们继续向顶峰进发。

受风力和低温的控制，越往上树木越稀疏矮小了，出现了连片的茅草。这时，我的脑子里突然跳出了“华南虎”三个字，这曾在一篇题为《最后一声虎啸》的小说里，专门写过华南虎，眼前的草丛就最适宜华南虎生活。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，一旦真有一头华南虎挡路，我将如何是好？想到这，我赶紧加快了脚步。

东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，我们终于登顶。

风声呼啸，天地朦胧，大家架好相机，准备拍日出云海。可老天爷似乎要专门跟你开玩笑，地平线上时不时地开一条缝，好像太阳要出来了，却又混沌一片了。这就像一个即将分娩的女人，做丈夫的眼看就要做爸爸了，她却不分娩了，大家最终迎来的是遗憾。

残缺也是一种美，把机会留到下一次吧！

我不是摄影师，对日出云海的兴趣并不是很大。站在海拔1856.7米的百山祖峰巅上，我百感交集，浮想联翩。百山之祖的胸怀是温暖而阔广的，它吸纳了天地间的灵气，养育和容纳了兽类8目19科45种，两栖类2目8科20种，鸟类11目24科84种，昆虫类18目80科1800多种，并还有奇绝的华南虎影、绝世冷杉。这是一座值得生灵敬仰的名山。与百山祖遥遥相对的是凤阳山的黄茅尖，这座傲居江浙第一、海拔1929米的大山雄性十足。如果把凤阳山比作一位刚烈的男子汉，那么，百山祖无疑就是一位慈祥秀丽的女性，两座大山刚柔相济相得益彰喜结良缘，组成了一个和谐的家庭，护卫了百山之尊，创造了数不尽的财富，养育了六条江河两岸的一代代子民，让世上所有的生灵高山仰止。

我站在百山之巅上，第一次感到了人类的渺小。

悟到了，心情也就轻松了。

下山了，我一路舒畅。

龙岩问菇吴三公

走庆元，必碰香菇文化，而要了解香菇文化，西洋殿是一个不可不去的地方。

西洋殿又称松源殿，坐落在庆元县城以东20公里的五大堡乡西洋村,它始建于南宋咸淳元年，清雍正七年（公元1729年）重建，清同治七年毁于匪患，清光绪元年（公元1875年）又重建，它是祀奉菇神吴三公的最大的一座神庙，现为浙江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。

隔着一条清清的兰溪看西洋殿，只见它挑檐翘角气度非凡，再配上边上全国单拱跨度最大的木拱廊桥兰溪桥，融山水田园于自然，实在是一处不可多得的乡间胜景。

走进西洋殿，其规模的宏大，令人难以置信。它依次有照墙、前门、前厅、戏台、月台、厢房、大殿，东山墙外还有观音堂，整座殿宇雕梁画栋气宇轩昂，这在浙西南山区实在罕见。特别引起我们注意的，是大殿中供着的吴三公神像，原想该是一副严肃的大汉相，不料却是一个老农模样，但不由人不产生由衷的崇敬之情，因为，他是世界香菇人工培植的开山鼻祖。巧的是，西洋殿里正在演香菇戏。原来这里每年都要举行庙会纪念菇神吴三公，朝香的菇民从四面八方赶来，一边看戏，一边按旧俗“挂账”或“还账”，祈祷来年菇业兴旺。

在洞宫山脉的腹地，庆元县百山祖北麓的龙岩尖下，有一个小村落叫龙岩村。这里既是龙泉、庆元、景宁三县（市）的交界处，也是凤阳山和百山祖两山峰之间的必经之地，菇神吴三公就出生在这里。

吴三公，名昱，排行第三。据龙岩村《搓东云川吴氏宗谱》记载，吴三于宋高宗建炎四年（公元1130年）农历3月17日出生。他出生贫寒，以上山狩猎和外出担盐为生。在百山祖的茶木圩打猎过程中，他发现阔叶林倒地所生之蕈无毒味美，特取其名为香蕈。他结合长期的生产实践，总结出一套从择树、砍花、焙干到贮藏等有关人工栽培香菇的技术，为人类打开了探索菌类科学的大门。

《本草纲目》载，香菇“性平，味甘，无毒”。中国人采食菌类，可上朔到1800多年前的汉朝，王充《论衡》中就有关于“紫芝”（野生菌类）的记述。而西晋张华著《博物志》，已经记载了香菇的野生生长过程：“江南诸山群中，大树断倒者，经春夏生菌，谓之椹，食之有味，而无毒杀人”。龙泉人何澹于宋嘉定二年（公元1209年）作的第一部《龙泉县志》中记载：“其法，用于心木，橄榄木，名蕈孱，先就深山下砍倒仆地，用斧班骏锉木皮上，候淹湿，经二年始间出。经第三年，蕈乃偏出。每经立春，地气发泄，雷雨震动，则交出木上，始取，以竹篾穿挂，熔干。至秋冬之交，再用偏木敲击，其蕈间出，名曰惊蕈”。这是人类第一次有关香菇砍花法栽培和惊蕈术的记述。

吴三公发明的人工栽培香菇技术，最初是在百山祖深山幽谷中的棚户间推广，后逐步扩展到龙泉、景宁边缘乡村和庆元县的北部、东部地区。

相传明朝洪武年间，久旱无雨，皇帝朱元璋为祈雨需素食，数日后已食而无味，国师刘伯温献上香菇，朱元璋食后顿感神怡，赞不绝口，遂下旨把香菇定为贡品，并敕定香菇为国师刘伯温家乡处州府的龙泉、庆元、景宁三县生产的专利产品，其它地地域一律不许种制香菇。自此，龙庆景三县民间就把香菇视为“皇上圣品”、“菜中之王”，有“国师献山珍，香菇成圣品，皇帝开金口，谕封龙庆景”之说。

从元末明初始，庆元、龙泉及景宁的菇民，开始陆续到外省拓展，先在福建、江西，后至川、陕、云、贵、楚、湘，足迹遍及半个中国，人数达到15万。虽然三县群众的方言、习俗有很大的差异，但是菇民之间的方言、习俗、生产生活方式却相同得惊人，栽培香菇一律用砍花法，其制作工艺也一模一样，每年一到黄叶飘零时节，便携家带口远走他乡，在深山老林里搭棚砌灶，开始生产香菇。古时菇民没有文化，就把生活规矩、生产手段、交易方法等编为山歌记唱，形成一套独特的内部隐语，至今仍有沿袭。对于栽培香菇砍花法和惊蕈术，在菇区有传媳不传女之说。香菇栽培在今天我们看起来是件轻而易举的事，但是有许多技术，现在还沿用吴三公时的老方法。譬如“惊蕈”，你这个菌棒不出菌怎么办，那就“惊”，就是拿一根木头在菌棒上拍打。这个技术有很深厚的科学内涵，它包括了对菌丝体的物理的刺激，包括菌棒里的氧气供应的平衡问题等等。

为社会发展作出重大贡献的人，在民众心目中是有突出位置的。为龙泉、庆元、景宁广大山区农民找到一条谋生之道的吴三，被后人尊称为吴三公。鲁迅说过，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最伟大的。随着菇业的发展，吴三公去世后被奉为菇神。于是，大小村神庙林立，菇神信仰在菇民区深深扎根。菇农们以自己方式，在每年的农历3月17日，深情地祭拜这们香菇业的鼻祖。时光流转，今年距离吴三公诞生已经有876年了。香菇从野生到人工栽培，发展至今成为全球性产业，给人类提供了新的蛋白质来源，这是历史性的创造，它是我们中华农业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。

今天，香菇文化得到了弘扬发展，这是历史的必然，亦是时代的幸运。

聚焦两个小村落

在庆元，有两个足可以令人留连忘返的小村子，那就是大济村和月山村，因了她的古色古香，因了她的外朴内秀，更因了她的厚重文化。我们的庆元之行，最后把目光聚焦在了这两个小村子上。

大济村位于庆元县城东南2公里的地方，群峰围谷，山青水秀，可谓风水宝地。令人不可思议的是，这个历史上不足三百人的小村，自宋朝至明代，光进士就出了26名。可以毫不夸张地说，这是一个儒学之风弥漫的小村子，就我有限的见识，她不但在浙西南独树一帜，就全国范围来说，也属罕见。“进士村”名符其实，比名闻遐迩的兰溪诸葛八卦村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
庆元在春秋战国时属越国的偏远疆土，那时还是一片蛮荒之地，有没有这样一个小村落都很难说，可是到了宋朝，为什么就出现了一个好学的大济村了呢？这跟当时的南宁小朝廷苟安杭州也许有关。我没有仔细考究，但就当时的各种条件可以分析出，大济村的吴氏先祖肯定是从北方迁徙而来，许是躲避战乱，许是被驱逐流放，反正他们到了这么一个被他们认为是风水宝地的地方最后安了家，于是这个崇尚儒学的家族，至宋朝便有了获取功名的内因外因条件。内因是家族的好学之风，外因是宋朝大兴科举制度。过去京试，如果都城在北方，交通不便，来回一趟至少三月半年，而南宋的都城设在杭州，从庆元出发经龙泉顺瓯江而下，再从丽水起步至杭州，个把礼拜也就差不多了。这条线路是南宋时南方七省的通衢大道，相当于现在的国道线，相比云南海南的人走这条线到杭州，庆元人进京赶考已经是近水楼台了。

家族读书人多了，文化积淀便一代一代厚重起来，这从该村的卢福神庙、大理坊、崇儒坊、名登天府坊、木拱廊屋桥、双桂联坊、接官亭、古驿道、古地道、明清古民居等建筑和遗址便体现得淋漓尽致。

大济村的明清古民居堪称一绝，它不但雕栏石砌，桥屋相连，而且普遍构筑牌楼式大门，由前后两个四合院组成部局，大门曲中见幽，大院前院套后院大院套小院，每幢房子有6个天井仰6个天窗，有的甚至有12个天井12个天窗，砖雕木雕石雕，把一幢房子装扮得既美观大方又能古色古香，真乃相得益彰巧夺天工。

说大济，最令人不可思议的要算村中的古地道了。整个地道网分布在村中约2万平方米的地下，现发现7个进出口，分通野外和屋内两式，地道底部都用青砖砌面，两壁用平砖错缝纵间叠砌，顶部用若干扇形拱砖并列砌筑而成拱券，人走进去显得特别幽深和神秘。类似小村落的古地道在全国也属罕有。

一个小小的村落为什么有古地道呢？据测，该地道系宋末元初所建，当时忽必烈的大军正席卷中原，该村在朝廷官居要职的人解甲归田后，为抵抗强元凌辱，躲避迫害，誓效大宋，故而穷尽心机修筑了这地道。大济村至今还留下敬言“三不降”：“主降奴不降，男降女不降，老降少不降”。忠孝节义昭然若揭。当时这古地道到底有没有派上用场我们暂且不论，但令吴氏先人们料想不到的是，这古地道如今成了一种神秘的文化现象，令世人赞叹，真可谓是“有心栽花花不发，无心插柳柳成荫”。

而坐落在庆元东部离县城57公里的月山村，除了文化和大济吴氏一脉相承外，更注重耕读传家营造环境。这里的吴氏先祖从中原迁徙而来，几经周折，最后落脚在月山村。月山村因后山形如半月，村前环水似银钩，山水状如一轮圆月而得名。宋元以来，这里是闽浙通衢官道必经之地，因而人口繁衍人才辈出，经济发达店铺林立。至明清时，这里便建立了“一都上管”，发展至今，现有人丁1700余。

同样崇尚儒学，古时月山村因之做官的人不少。过去做官的人都是科举制度选拔出来的，属于有文化阶层。历代来，这个小村名列仕籍者，居然多达200余人，真有点令人难以置信。有文化了就派生儒雅，于是，月山晚翠、云泉晓钟、龙凤两桥、文奎高阁、宝塔东耸、银屏西峙、龙湫灵液、虎胜奇岩等“举溪八景”应运而生。一个小小的月山村因有了这八景，居住在这里的子民们也便具有了保护环境的文化意识。因为文化，小小月山村名声日振，远近的文人墨客们或访亲或休闲纷至沓来，随着时光的推移，这里便成了文化胜地。

月山村最经典的风景，首屈一指还数古廊桥。庆元有风格各异的古廊桥97座，月山一个村就占了10座。月山村因有一条举溪又名举水村，在潆洄婉转的举水上，每隔二、三十米便耸有一座廊桥，月山故有“二里十桥”之美誉。而世上构筑技艺最复杂、再存历史年代最久的要拱廊桥“如龙桥”就坐落在举水之上。如龙桥始建于何年已无可考，但已于明天启5年（公元1625年）修建，现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，这是全国木拱廊桥中唯一的国家文物保护单位。大家都看过美国电影《廊桥遗梦》里的廊桥，彼廊桥与此廊桥相比，实在不值一提，如果有人想在廊桥上浪漫一下的话，还是选择我们庆元的廊桥为上策，在这里，你肯定会感到心旷神怡的！

走一趟月山村，美丽的廊桥会永远烙印在你的脑海里。

在庆元，如果碰巧的话，你还可以欣赏一下二都戏，它是丽水的三大地方剧种之一，以韵律的优美激越、唱腔的起伏跌宕、表演的文武兼收而著称。相信你看了后会觉得滋润眼目。

在庆元，如果你有兴趣的话，还可以去听一听素有古语言“活化石”之称的庆元方言，千万别小看了这方言，别的地方早已失传的唐、宋甚至两千多年前的周、秦古音，今天都能在庆元方言中找到，一旦你醉在了这方言中，相信你半时三刻醒不来。

在庆元，如果你喜欢逛街，还会对着满街的美女一饱眼福，一不留神，便就成了人家的女婿。

在庆元，嗬，如果你没有时间观念的话，真的忘记归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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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文章！好文笔！

穿越者户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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